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( UBA ),附設了語文部,開班讓國外的人學西班牙語。這裡是個可體驗各國文化的好教室,運氣好的話,一個班十五個人,有時來自十三個不同國家,因此,UBA的西語班就像小小聯合國。

        在這裡,英語並不是大家朗朗上口的語言,西班牙文因為才剛接觸沒多久,大家能用的辭彙也很有限,再加上彼此生長的環境和文化都有差異,溝通和協調往往不太容易。大家都希望別人會說自己的語言,並理解語言背後的文化、生活習慣和想法,但在現實上,這是非常困難的事,因此多數人都只是點頭之交。

  學西班牙語的原因不一樣,學習速度不一樣,會停留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時間也不一樣,因此同學來來去去,讓我認識很多不同國家的人。多數來自歐美的西方人,並不是真的想學好西班牙語,主要目的是練習基本會話,使自己之後在中南美旅遊時,較能和當地人溝通,所以只選擇唸 一兩 個月;也有些歐美同學是隨家人一起到布宜諾時,來學校打發時間交朋友;再來就是在當地開超市的中國人,為了和員工溝通以及租店面,會讓子女花半年時間學西班牙語,但常因為店面太忙需要人手,而讓子女缺課或暫停學習,等不忙的月份再回學校上課;韓國人留在阿根廷也是為了做生意,但他們比較重視小孩子的教育,家裡再忙碌都會讓小孩持續上學,盡可能將西班牙語學好;真正想唸西班牙語的人,在這學校很少很少,只有想進大學或研究所的人、外交官(但也有少數人在混時間),或是像我這種期待未來在西語國家工作的人而已。

  在這樣的環境中,我開始了西語的留學生活。UBA的西班牙語課程,一期二個月,一週上課四天,一次兩小時;只有寒暑假有一個月的密集班,一週五天,一次三小時。2007年三月中開始的Nivel 0 (基礎一),是我第一堂課的開始,遇到來自中國、韓國、瑞典、巴基斯坦、加拿大、日本……等,近十個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。歐美學生學西語比較容易,因為他們語系接近,但對於第一次接觸西語又不懂英語的東方人來說,聽以全西班牙語上課的老師講課,真如鴨子聽雷。不算太差的英語湊合著用,且到南美前我已接觸過西語,在UBA西語班上課的同時又請家教來教我西語文法,辛苦一些,我勉強跟得上進度,但其他亞洲同學遇到的瓶頸就更多了。這時,會講日語和中文的我,不時在課堂上擔 任 老師的翻譯,下課後則用英文幫助中日與歐美同學之間的溝通,就這樣和幾位同學成為好朋友。

  當時二十四歲的陽子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剛見到她時,看她神情略顯呆滯,之後兩三次出去時,她也不太說話,人生有一半時間都在國外漂流的我,立刻直覺到她因不適應新環境而產生的寂寞。於是我便關心她,積極和她交朋友。和她更熟了些之後,大致知道她的狀況,給了她一些建議,並協助她解決家裡的問題。後來,原本只能忍耐到五月就預定返國的陽子,因為和同學們愈來愈能和諧的互動,快樂地忙碌到八月底,才依依不捨的回日本參加朋友的婚禮。

  陽子原本就是個正妹,當她慢慢在課堂上有了笑容,班上男生也開始想親近她。這些男生透過我當翻譯,想邀陽子和我一起出去玩。


  
        先是加拿大的二十五歲男孩,大衛。他說他很喜歡日本的壽司,希望星期六晚上可以在家辦壽司
Party,但他家裡沒有電鍋,希望陽子可以幫忙。當天,大衛遲到了,陽子就先在她家把飯煮好,三人再一起去中華城買包壽司的材料,再回陽子家將煮好的飯加壽司醋之後搧涼並裝入容器,並由陽子家冰箱拿出納豆和生魚片,一起打包。這些工作完成後,我們搭地鐵去大衛家,到他家時已晚上九點半多,包好壽司居然就十一點了!等了又等,根本就沒有人來,才知道這Party只有我們三人。十一點半時,陽子的爸爸擔心她太晚回去,一個人坐計程車危險,特別打電話問地址,半夜十二點半開車到大衛家接陽子,並送我回家庭旅館。完全不了解日本人文化的大衛,沒幫我們叫計程車更沒打算出計程車費。回家路上,陽子很生氣地說大衛這次的行為太超過了。因此,這次是我們替大衛辦的第一次壽司Party
,也是最後一次。


  
        韓國人小金,就比較懂得做人道理。他和陽子單獨出去時都是他請客,到我的住處玩時,也會和他的朋友小李,做了許多好吃的韓國菜,連同韓國燒酒一起帶過來,最後還幫忙清理收拾,省了我不少事。聚會常早早在九點就結束,然後他們三人一起搭公車回家。原來,小金住在省外,家很遠,晚上難找計程車,司機不願意冒著晚上容易被搶、回程也載不到客人的風險。雖然如此,反而讓我們覺得,還是東方人生活習慣比較接近容易相處。布宜諾人吃晚餐都是晚上九點以後,除了中華城和韓國村的餐館,普通餐廳八點前都沒開。唯一傷腦筋的是,小金只會說韓國話和一點點西班牙語,雖然他一直覺得,他了解我們想表達的是什麼,溝通上還是有困難,後來常玩在一起時間長了,有時還猜的真準。但小金畢竟要幫忙家裡的工作賺錢,也就不能想玩就出來玩。

  晚上我請家教到咖啡屋,教我西班牙語的文法,陽子不想回家吃晚飯時,就會到咖啡屋陪我一起上課。可愛又年輕的陽子,很討家教Diego的歡心,於是,他便安排週末帶我們去看他們的排球賽,找機會讓陽子認識更多朋友。球賽參加者都是阿根廷出生,或在年幼時就隨父母來到布宜諾的台灣人、日本人、韓國人。因為都是亞洲人的關係,自小就比較常聚在一起,每兩個月就會舉辦一次聯誼賽,比賽結束後,不管那國贏,最後都會一起去吃晚餐。Diego當天也叫我們兩人下去和大家一起練球,很快的大家就熱絡起來。但我赫然發現,玩樂倒是可以,但深入一些的關係卻不盡然沒有隔閡,例如,韓國人還是娶韓國人、日本人也只嫁日本人,完全沒有亞洲異國通婚夫婦在場,吃晚餐時也是同一國人坐在一桌,隔空用西班牙語喊話。結果我們並沒有交到新的日本朋友,倒是Diego和他的朋友,之後不時約陽子和我出來,還介紹阿根廷朋友給我們認識。




  巴基斯坦的外交官同學,喬治,也很特別。喬治從小唸美國學校長大,滿口英文,抽煙、喝酒、吸大麻,樣樣都來,完全不受回教的嚴格教規束縛。他常找我們西語班的同學一起去吃飯喝酒,也在我們面前抱怨他的虔誠回教徒室友,不懂得享受人生,來到阿根廷,除了UBA上課外,整天就只窩在家裡煮飯、上網、打電話給家人和未婚妻。

  不過,貌似叛逆的喬治,個性卻是超依賴的「媽媽boy」。他和他室友一樣,幾乎每天和父母通電話,讓我感覺到回教國家的人超重視家族的關係,也比我們更會向父母分享自己的心情。此外,巴基斯坦人在不熟悉對方時不會主動邀約,都是和自己國家的人在一起。第一次出去吃飯是我和陽子先找喬治,他決定晚餐去吃牛排,餐後再去他幾乎每天報到的酒吧喝酒,他說這次是第一次出來,當天全部由他埋單,說下次再各自付。過了幾天,喬治就示意要我去邀美國人珍妮和韓國人小金一起去吃牛排。剛到布宜諾不滿兩週的珍妮,一口就答應,條件是要帶住本地的義大利籍表姐蘇菲同行,至於小金就不用說了,只要我和陽子在就可以。星期五晚上六點下課後,喬治就要大家搭地鐵去他家,先放下書包休息,等八點餐廳開門,再搭計程車去吃飯。珍妮第一次體驗到擁擠又悶熱的布宜諾地下鐵,下了車就大叫說她今生不願再搭第二次。自地鐵車站走了七、八分鐘到喬治家,珍妮再度驚嘆這房子怎麼這麼小,她和她的表姐蘇菲,都立刻臭起臉來碎碎唸。喬治趕快自冰箱拿出啤酒招待大家,我也忙著打圓場,請大家坐下看電視。

  這時喬治已經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,找各種話題和珍妮交談,滿心想討好她們。好不容易等到八點多,終於可以搭計程車去牛排館,九點還不到就已大排長龍,要等一小時才能有位子,等到上菜已經十點半了。我們自然而然就分成兩組交談,西文組是小金、陽子和我,英文組是珍妮、蘇菲和喬治。吃完飯,喬治去埋單時,我和陽子就各拿一百披索給他,算是還上次的人情。接著一行人又去喬治每天報到的吧喝酒,在這裡,珍妮和蘇菲碰到許多阿根廷的義大利人,心情大好轉,聊得高興到忘記我們是一起來的。同時,小金無聊地想回家,但書包放在喬治家裡,只好和大家商量一同離開這裡。珍妮和蘇菲並不想走,怨嘆包包若沒放在喬治家就沒有這種麻煩。離開時,喬治臭著一張臉,將帳單丟給我和陽子埋單,我們又將帳單丟給珍妮,告訴她們,上一攤是我們付的,蘇菲說她沒帶錢,又將帳單還給喬治,最後是喬治付了酒錢。幾天後,喬治又叫我去安排同班的義大利女孩和德國女孩一起去吃牛排,我就讓陽子去作陪,順便將全班同學聯絡方式製作成表格並發給大家,自己和阿根廷的台灣人去吃別家餐廳。幾次的社交活動下來,使得原本常常缺課的喬治,開始天天來學校上西語課。

  這麼多不同國籍的人交流,語言和文化的差異都大,出去玩時要炒熱氣氛很難,也不容易把事情做到大家滿意。亞洲人通常沒那麼強勢,可是在表面上若硬是要勉強自己去配合歐美人,心裡其實還是不樂。

  雖然我和陽子常與小金往來,但日文和韓文不通,只能用西語溝通,也讓我或是陽子在和小金講話時,仍常辭不達意。常在一旁看我們說話的中國籍的同學,莎莎,終於忍不住告訴我,說她會講韓國話,因為她是吉林長大的韓國人,被中國政府列為少數民族,從小受雙語教育。拜莎莎之賜,我們和小金之間的溝通變得更好,也讓不會說日語和英文的小金能感受到一股暖流。和小金一樣,莎莎住的地方也偏遠,不能太晚回家,同樣開衣服工廠,常常要幫家裡做事。所以我們平日和歐美那群同學的往來較少,僅我們四人或他們兩人一起時,可以提早吃晚餐時間,讓大家都能搭巴士或地下鐵回家省錢。


  
        隨著熟悉度的增加,喬治的大少爺個性就更發揮得淋漓盡致,將我和陽子當秘書呼前喊後,還想出個累死人的點子,那就是在陽子家辦壽司
Party
,招待全班同學加老師,促進國際交流。老師和同學們常在課堂上,說喜歡日本料理,但找不到口味道地的餐廳;可是,十幾人份準備起來可是大工程,中華城也不是天天都有賣新鮮的魚和日本蔬菜,加上陽子和她的母親都不太會做菜,於是,大廚的工作就落到我身上了。陽子和我一起負責購買食材,要聚會那天,陽子父母也幫忙切生魚片和雞肉,中午,我們變出一大桌豐盛的日本料理,有壽司、生魚片、煮根類蔬菜、天婦羅、炸雞塊、生菜沙拉……老師和全班同學都吃得不亦樂乎,氣氛熱絡,尤其熱愛日本食物的巴西保羅夫婦,更是感動得快掉下眼淚來,當場發表大兒子下個月會到布宜諾,希望找機會介紹給大家認識,請大家以後多多照顧他,讓老夫婦倆可以安心回巴西。真是天下父母心啊。

  因此,在Nivel 1課程結束的最後一天,我們在陽子家附近找到一家便宜的吃到飽餐廳,有中華料理和阿根廷烤肉,滿足大家的喜好,讓保羅的公子有機會藉著和大家一起用餐的機會認識大家。 

  數次和西語班同學聚會的經驗,讓我和陽子默不作聲,靜靜的吃飯看好戲。當晚,喬治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。先是保羅夫婦問,他們的長子可不可以搬到喬治的公寓(因為他住高級住宅區,周圍治安良好);接著,為了愛情拋棄原有好工作,追隨阿根廷小男朋友廚師,來到布宜諾的義大利女孩莉莉,以為喬治常請她客是因為喜歡她,就要喬治在大使館幫忙安插個工作、幫她找個好公寓,她想搬出來自己住,但每月只能付兩百披索的房租;再來,過兩、三天就要回美國的珍妮,也以為喬治喜歡她,所以跟喬治說餐後要去他家。看到場面越來越熱鬧,且興奮得誇張的也就那幾人,再加上保羅夫婦和喬治也一直追加要另外付費的紅酒,我就提議,「先收錢付餐費,中國的小弟弟和小妹妹、住省外的小金和莎莎,都想要先回家,酒錢叫服務生另外算,請他們喝酒的人付。」結果,當服務生來收酒錢時,大家都醉了,沒人願意付,還驚訝怎麼會這麼多錢,場面一度尷尬。

  到了七月,陽子揮別UBA,計劃在阿根廷旅遊;莎莎和小金也因家裡工廠忙不過來,不報名暑假密集班;喬治則因考試沒過,得再重唸一次Nivel 1;就剩我一個人了。Nivel 2的同學大部份來自歐洲,他們通常是因為和朋友一起計劃長期旅遊中南美洲,才在出發前來UBA學些西班牙語,另外,也有幾位家裡開超市的十幾歲中國孩子,還有一位來唸研究所的四十五歲 巴西太太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巴西太太下了課,喜歡找我喝咖啡、聽她說話。她告訴我,她在二十一歲結婚,有一兒在倫敦唸研究所,一女在巴西唸大學。在小孩唸小學時,丈夫開始外遇,要和她離婚,但她無能力獨自扶養兩個小孩,只有強忍淚水,在家中和老公分居,等小孩長大。丈夫的外遇對象一個接一個換,慢慢地,她對這事沒感覺了,也不生氣了。去年在巴西,她遇到現在的二十三歲阿根廷小男友,才發現自己還有春天。反正小孩也大了,就告訴先生她想再繼續進修唸研究所,一個人來到布宜諾,目前和小男友是半同居狀態,享受渴望多年的愛情。可是,小男友家裡不時有狀況,或是出車禍撞壞車子,使她心煩又花錢,讓她開始覺得累了……

  八月,莎莎和小金都又回到學校當我的同學,但這次我選擇早上班,他們依然唸下午班。新的班有十五人,來自十三個國家,其中有來自非洲的外交官、三個流浪各地的法國堂姊妹、烏克蘭的生意人、開服裝工廠的韓國人、和朋友來南美旅遊的荷蘭型男、英文呱呱叫的德國舞者……非常有個性但很難成為朋友的組合。所以我依然和老朋友們玩在一起。莎莎有時間就會早到學校,和我一起去吃午餐,週末大家才全部聚在一起,偶爾喬治會叫大使館廚師到他家煮巴基斯坦料理請我們吃,或是選間餐廳去吃晚餐,或到近郊大自然走走。至於喝酒,全改成下午在喬治家或我家,這樣花費會少很多,也不會產生像之前那些在付帳時大家會不愉快的問題。

  我們都知道,最後大家都會離開阿根廷。陽子決定八月底先去加拿大旅遊一段時間再回日本;喬治討厭西語,提早結束研修,十一月初就回巴基斯坦;莎莎因為男朋友在上海等她,想婚了;帥哥小金對做衣服沒興趣,也交不到喜歡的女朋友(住在阿根廷的韓國女孩比較喜歡講西語,飲食習慣也和一般韓國人不同,因此與小金有文化隔閡),同樣沒有久待布宜諾的打算……大夥兒約定,先離開布宜諾的人,可以讓大家出資替他辦送別晚會,只是,走得早也會少些在阿根廷的回憶。我,仍願意選擇待到最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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